「嗶！」電話答錄機啟動的聲音傳來。「安婉，昨晚又畫畫到很晚啦？」一陣男聲傳出。「平常
的妳，現在就要起床了才對啊！不多說了，我好睏喔！先這樣子吧！晚安！愛妳！」
「嗶！現在是早上八點零六分。您有一通留言。」電話答錄機中的女聲還是死死板板的說著話。
「啊！差一點！」在聽到電話聲響時，她試著想以最快的速度衝出浴室，右手上是牙刷，左手則
是拿著漱口杯。
她只好按下留言播放。
「安婉，昨晚又畫畫到很晚啦？正常的妳，現在就要起床了才對啊！不多說了，我好睏喔！先這
樣子吧！晚安！愛妳！」
「明明是早安……」嘴裡還有著泡沫，她說著別人聽不太懂的話。「天都亮了，還一直跟我說晚
安。」
她和他是一對經常分隔兩地的夫妻，他們目前沒有生小孩的打算，因為他經常飛到世界各國，經
常不在她身邊，經常不能跟她一起吃頓飯，經常即使是和她講一通電話也有點困難；再者，他總是說
她還年輕，不想她這麼早被孩子絆住。
她回想起三天前，當她才剛做好飯，他正好回家，匆忙的收拾了一些東西之後，告訴她，他在英
國還有事沒有處理完，儘管前天才剛從英國回來，他仍然必須馬上趕過去。
「你不是才剛回來？」她沒好氣地問。
「實驗方面又出了一點小差錯，我必須去看看。」他嘆了口氣，心裡對她感到非常過意不去。
她取出一只電子錶：「給你，戴上吧！」
「這是？」雖然心裡掛著許多問號，他還是照做了。
「我幫你調了時間，它在十二點會響，一長聲提醒你至少在中午吃飯，長短聲至少在晚上十二點
就要睡覺。雖然我沒辦法陪在你身邊，但是還有它可以幫我提醒你。」她替他理了理衣服。「好了，
趕緊出發吧！早去早回！」
「謝謝！」他吻了她的臉頰之後，帶著行李便離開了。
回到現在，想一想，三天都過了，他好像還是沒有要回家的跡象。實驗室的事情，真的比自己的
妻子重要嗎？她皺了一下眉，便回到浴室，繼續還沒完了的刷牙。
一對甜蜜的夫妻──在旁人的眼中，他和她是符合這句話的，只是他們常常分隔兩地。德國、荷
蘭、比利時、瑞典、法國、一些超級小國，到現在的英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常常往英國
跑──，他總是像個旅行者，穿梭在歐洲各地，似乎一刻也不得閒；而她總是待在台灣，待在屬於他
和她的小天地。
不做什麼，只是等著他。
他總是說，各國的風景雖然美麗，卻始終不及他的老婆──她──來的耀眼。
她很想一大早起來等他的電話，但是她總是起不來，像今天，又恰巧錯過了。沒有他在身邊，她
哪來的心思作畫？還不就是待在陽台望著英國的方向，希望它可以早點回來。總是等到真的很睏了，
她才不甘心的上床睡覺。
他，不知道。
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又是一天的開始。
「嗶！」
「安婉，晚安！我真的累翻了，不睡一下不行。對了，妳這幾天這麼都賴床啊？我好想聽聽妳的
聲音唷！」
「嗶！現在是早上八點十五分。您有一通留言。」
「又是晚安！」她失望極了。「為什麼不是早安？」「索諒天！你這個晝夜不分的傢伙！」
天曉得她期待一句早安已經期待多久了！
天可憐見乎！
他的研究重心在歐洲，因為時差的問題，當他必須睡覺的時候，遠在台灣的她正好時接近起床的
時候。
但是他從來只會跟她說晚安，似乎忘了這個世界上存在著時差這麼一回事。基於跟他的默契，她
總是不主動打越洋電話給他，因為怕他在忙不方便接電話，或是怕他為了接電話不顧一切，實驗又搞
砸，這樣他豈不是又要留在遠方更久？
越洋電話，她從來就不打的，自從嫁給他之後。
一個人的生活，一個人的餐桌。
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天天為他洗衣燒飯，澆澆他種的那些恐有被淹死的疑慮的花，排排書房裡
已然整齊劃一的原文書。
他不知道。
又過了好幾天，她的心中有很多疑惑，該出現的電話，總是沒出現過，「您目前沒有新留言。」
是電話答錄機那千篇一律的回應。
「實驗真的忙成這樣啊！」她不自覺的又望向英國所在的方向。「如果我可以幫你，我好想現在
就飛到你身邊。」
客廳裡的時鐘，響了八下，不多不少，就八下，一下也沒少過。
「嗶！」
「安婉，晚安！」
「嗶！現在是早上八點零零分。您有一通留言。」
她承認她今天是有點賭氣，所以不想接他的電話，其實她已經在電話旁邊等了很久了。但是萬萬
沒想到，她這些天來所盼到的，僅僅是這四個字，甚至連電話答錄機說的話都比他長。
她一整個僵住，好久好久，不能自己。
「安婉，晚安！」
「安婉，晚安！」
「安婉，晚安！」
「安婉，晚安！」
「安婉，晚安！」
真是可笑，她竟然為了這四個字，等了六天。淚水不爭氣地從她的臉上滑下，她甚至不知道為什
麼為了他流淚。
她真的不想第七天、第八天甚至往後的每一天都只能盼到這四個字，真的不想。
「索諒天！我知道你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歡迎您回到這一節的晚間七點新聞，感謝您今天的收看，請繼續鎖定晚間八點新聞……」
電視開著。
電話響了。
她只是看著電視。
「嗶！」
「早安啊！安婉！」他的聲音，在她的眼淚已經流乾之後出現。「安婉，今天英國的晚上忽然變
的很不一樣呢，好暗喔，只有偶爾會有一點光出現。現在的台灣，應該是早上吧！所以跟妳說聲早安
。」
「我總是習慣在睡覺之前，跟妳說聲晚安。因為可以跟妳說晚安，讓我不再有自己是孤單一個人
的感覺，我一直覺得這樣的我是非常幸福的呢！頭有點痛，今天我就早點睡囉！安婉，晚…」
「索諒天，我們離婚吧！」她冷冷地那起話筒這麼說。
「逼…………」
「…安…」
她在聽到接近最後的那一聲響，不由得衝動地搶過整個電話答錄機。
「嘟……」她還想再說什麼，只傳來這麼個聲音。
通話中止。
「…各位觀眾，歡迎收看這一節的晚間八點新聞，首先……」
怎麼了？聽到一長聲，該吃午飯了，怎麼會要睡覺呢？現在是晚間八點新聞，英國再不濟也不可
能是晚上，怎麼會要睡覺了呢？她怎麼沒仔細聽他說話的內容呢？
兩天後，她收到了一份快遞，這是一份離婚證書，上面已經簽上他的名字，也蓋了章，只消她撥
空簽個名也順便落個章，這份離婚證書便可以生效。
索諒天三個字，歪歪斜斜的，還接不太起來，很勉強才能認的出這是他的名字。
電話響了，她仍拿著那紙離婚證書站在門口。
「嗶！」
「早安啊！安婉！很抱歉我總是疏忽了妳，我現在可以給妳的，應該也只有那張妳想要的離婚證
書了吧！很晚了，我有點累，先睡了，晚安。」
「嗶！現在是晚上七點三十分。您有一通新留言。」
她決定不顧一切到英國去找他，帶著他和她的離婚證書。
兩年後
「我今天去拿了我們的全家福照片。」她剛回家便迫不及待地把剛拿到的照片放在他面前。
「小聲一點，圓圓剛睡了！」他的左手抱著他和她的女兒圓圓，右手則是輕輕地撫者圓圓蘋果般
的臉頰。
他小聲地笑著對她說：「我不用看，就知道這些照片，一定是全世界最美麗也最具幸福感的照片
。」
她也笑著，順手把照片放在桌上。「照片放在點字書旁邊，我先去弄點東西給你吃。」
桌上的第一張照片，是他和她還有女兒圓圓，拍照的那一天，他們都笑的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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